1984年盛夏的云南边境，暴雨过后的战壕里积着半米深的泥水。

熊定仁整个人趴在浑浊的水坑里，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往衣领里灌。

他伸手往浑浊的水底摸索，指尖先碰到个硬物——是个打空的机枪弹匣。

再往前探，突然摸到一块温热的"活物"，吓得他差点喊出声。

"别过来！"黑暗里传来刻意压低的川普口音，原来是同连队的战友。两人蹲在齐腰深的泥水里大眼瞪小眼，头顶上嗖嗖飞过的子弹把水花溅到脸上，带着火药味的泥点子粘在睫毛上，眨眼睛都觉得剌得慌。这场面要是拍成电影，观众准得骂编剧太夸张，可这就是熊定仁在"7.12"松毛岭反冲击战里的真实遭遇。

这位后来的一等功臣至今说起参军时的想法都觉得好笑。"那会儿看完《英雄儿女》，觉得打仗不就是端着冲锋枪往前冲嘛！"他啐了口唾沫，搓着布满老茧的手掌，"真上了战场才知道，电影都是骗人的。"第一发炮弹在耳边炸开的瞬间，这个四川汉子直接瘫成了烂泥，最后是抓着灌木丛一寸寸往前爬，活像个被吓破胆的树懒。

最要命的是那条布防战壕。四十多年过去了，老熊说起这个还要下意识摸自己的右脚小趾。"竹签都是沾着粪水泡过的，带着倒刺。"他比划着钢签的长度，突然咧嘴笑了，"知道我们管这叫啥不？'越南特色针灸'，扎上就甭想拔出来！"

战场上的乌龙事件他能说上三天三夜。有回他猫在草丛里，头顶上越军叽里呱啦说得正欢，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汗酸味。"我当时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。"老熊眯着眼睛模仿当时的姿势，"就这个角度，反手甩了颗手榴弹上去。"结果对方更客气，立马回赠三颗。"好家伙，差点把我炸成筛子！"

但要说最绝的，还得数跟副连长"互相伤害"那次。俩人都戴着糊满泥巴的钢盔，在战壕拐角撞了个满怀。"他把我当越军了，抬手就扔手榴弹。"老熊拍着大腿直乐，"第一颗没拉环，第二颗在我脚后跟开花！"旁边的老战友插嘴："得亏老熊当年身手好，不然咱连就要创造'自相伤害'的战斗记录了。"

收复169高地那仗打得跟动作片似的。带着九个兵打迂回，七分钟端掉越军阵地，这速度比现在外卖小哥送餐还利索。有个叫甘继贤的兵更神，两发火箭弹直接报销了敌军重机枪。说到这儿老熊突然压低声音："其实最玄乎的是，我们迂回的路上正好撞见他们换弹链..."

战后组织要给他提干，这个在枪林弹雨里眼皮都不眨的汉子却怂了。"半夜总梦见那些紫色的伤口，听见炮响就尿裤子。"连长连着三天找他谈心，他蹲在宿舍门口一根接一根抽烟，最后把烟头一踩："让我走吧，我宁愿回去抡大锤。"

真回到地方进了石油公司，九十年代差点赶上改制下岗。别人愁得睡不着觉，他倒淡定："比起吃枪子儿，菜刀算什么？"现在退休了最爱干两件事：一是蹲在阳台上捣鼓那几盆歪瓜裂枣的盆栽，二是给孙子讲打仗的故事。小崽子听完总问："爷爷你咋不像电影里那样站着冲锋啊？"他拿烟头点点孙子的脑门："傻小子，站着的那是拍戏，真的打仗啊，能喘气的都是趴着的。"

前几天县里来人要给他拍纪录片，架好摄像机让他说两句。老熊对着镜头憋了半天，最后蹦出一句："我那会儿啊，就想吃口热乎饭。"现场工作人员都愣了，只有当年一起退伍的老伙计听得眼圈发红——他们都知道，那会儿在阵地上连着三天啃压缩饼干，大伙的馋虫都快从胃里爬出来了。

现在的老熊隔几年就要回麻栗坡转转。不上香不烧纸，就蹲在当年的战壕位置抽支烟。有回碰见几个网红举着自拍杆在烈士陵园直播，他扭头就走，嘴里嘟囔："闹挺。"回家路上经过菜市场，称了两斤五花肉，说要给老伴做回锅肉。颠勺的时候突然自言自语："要是自才他们还活着，该退休带孙子喽..."锅里的油星子噼里啪啦响，像是遥远的枪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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